吴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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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石无灵·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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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对面的年轻人又换了个姿势,隔着矮桌又往下面瞟了一眼,复又把什么放回了口袋里,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小雅太郎给女儿使了个眼色,惠子只好又开始介绍面前这杯茶的精妙和出处,尽管她心里清楚对方完全不想听。

 

实际上安逸尘也是真的不想听,再好的涵养都压不住不耐烦了。日本人不想跟一个底细不清的人打交道,谈个交易要东拉西扯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要剖析他,拉拢他,要他完全为他们所用。

 

一个中国男人屡次帮助他们,却什么好处都不想要。没有利益驱使,报仇这个借口都显得非常单薄。如果安逸尘不向他们狮子大开口一把,他们就始终放不下提着的一颗心。

 

安逸尘已经看了4次怀表,宁致远伤口发炎了,直到昨天烧都才退了。

 

 

 

“安逸尘,我好痛啊。”直呼姓名,宁大少爷瘫痪在床时不时叫唤两声拷问着安大夫的良心。

 

毕竟这烧也发得太亏了,这伤口之所以变严重完全是被安逸尘勒的好么? 

 

安大夫总归是见(学)过(过)世(法)面(医)的探长,往宁致远的腰下铺了块儿毛巾,纱布棉花都不用,直接把酒精淋在伤口上,一瞬间痛得宁致远整个人都瑟缩了一下。

 

真的痛到极处,反而叫不出声了。

 

大少爷清俊的面容拧得都抽搐在了一起,安大夫也不安慰一下,只是迅速的把消炎的草药给他敷上去。

 

安逸尘自认不是也不可能是一个温柔妥帖的恋人,之前那些半真半假的缠绵或许只是他一开始为了博得宁致远的好感而故意在一些细微处都显得温良周到。    

 

他只是习惯谨慎又仔细,何况以他的生长环境,他根本就不应该意识到,这点儿伤口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宁致远咬着牙忍过了痛,抬眼看了下安大夫紧蹙的眉头,拍拍自己床铺旁的空位,“上来。”

 

宁致远伤口在腰上,起身就痛,也就懒得起来了。床上一个人躺着无聊,于是两个身高八尺的大男人就这么大白天的并排躺在床上。

 

两人无声一会儿,宁致远开口:

 

“我觉着吧,这次怎么都是怪你。”

 

宁致远也没有太拐弯抹角,中心思想就是,他很不平衡,安逸尘应该乖一点。两人躺在枕头上对视一眼,安逸尘眨了下眼,算同意了宁致远的话。

 

“那,你背上那么多旧伤,怎么来的?”

 

 

 

安逸尘掏出口袋里的怀表又看了一眼,心里叹了口气,抬起头:“第一,文家的产业,我要一半。第二,文世轩对你们没有利用价值了,把他给我。”

 

安大夫食了人间烟火,小雅会长特别满意,总算肯放他回去。

 

照例是和小雅惠子一起,一路上都有村民和他打招呼和道谢。消息一早就已经传开了,悬壶济世还慈悲心肠的安大夫其实还是警察局的探长,谁都焦头烂额的案子,他居然还救回了个花女,谁是魔王马上就会有分晓。

 

再三拒绝了一个村民的邀请后,安逸尘实在推辞不过,收了村民女儿塞过来的香囊,女孩儿害羞得跑掉之前,都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小雅惠子轻笑了声,讽刺道:“都说女儿是给别人养的,以她平平姿色,若有机会和逸尘君结为连理,不知道愿不愿用自己爹爹的命来换。”

 

安逸尘本来只当她是妇人之仁在生闷气才没好脸色,听到她这么说,一愣:

 

“你说什么?”

 

 

 

日头西落的时候,宁昊天带着新收的女弟子乐颜来看儿子,小雅惠子也顺道一起。一进门就看到两人就这么躺在床上。

 

安逸尘起床时还是有点尴尬,幸好他只是脱了外套。宁致远却一如既往撒着娇,说什么也不肯动,宁昊天拿他什么办法也没有。

 

安逸尘能看得出宁昊天的对乐颜的中意,不然他也不会爽快的答应收她为徒了,在他心底,也是认为宁致远提出这样的要求就是默认要娶乐颜为妻了。

 

宁致远做事随心所欲,安逸尘却什么都有计较。

 

之后宁昊天总是三句话离不开调侃乐颜和致远,小姑娘脸红得不行,却也没有翻脸丢下师父跑出去。

 

宁致远本来在床上就躺得无聊,调侃起小姑娘来得心应手,讲得开心,气色也好了很多。

 

人家已经有一家人和乐融融的气氛了,显得安逸尘和惠子倒是多余。惠子拉着安逸尘告辞时,宁致远看了他一眼,笑了下,又继续和乐颜聊去了。

 

 

 

“我说得不对么?”惠子笑了下,几乎没忍住泪 “你为了报复宁昊天,苦心孤诣的接近宁致远。我没想到你居然跟宁致远……!”

 

那天下午或许宁昊天有看出点儿什么,才急切的把乐颜推出来,而惠子却是真的看到了,宁致远手上因为之前被握得太紧被戒指硌出来的红印。

 

很奇怪,或许宁致远生来就是被人爱的,小雅惠子明明是为了把宁家推入阴谋中而来,却始终不愿意真的伤害他。同样是爱而不得,她却会真的为了宁致远伤心。

 

“你可以报仇,可是为了达到目的,这么利用他,践踏他的心意,你不会亏心么!”

 

利用?践踏?达到目的?

 

安逸尘想了半天,才明白惠子的意思。

 

是了,无论谁看,这都像是一场顺水推舟。他要接近宁致远,宁致远又喜欢他。没有什么比这样的感情更能行方便,更伤害人了。不仅是伤害宁致远,也是对宁昊天的致命打击。

 

可要说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念头,根本没人信吧。在别人眼中,像安逸尘这种人,凡事都是有预谋的,没有利益的恨不是恨,没有好处的爱不叫爱。

 

 

 

“不许婆婆妈妈的又装哑巴啊。”宁致远挑起眉,“不要以为我现在腰不好就不能打你了。”

 

宁致远的枕头很软,侧过头对他说话,半张雪白的脸儿都陷在绵软里了,没有半点威慑力可言。

 

傻毙了。

 

宁致远瞬间就要乱动,安逸尘按住他,沉默了半晌:“小时候……被我爹打的。”

 

这本来是难以启齿的事,或许是不想惹他生气,或许是躺得人困倦,便没了戒心。本以为这辈子,自己也不会对任何人提起,实际上仅仅是回忆都是很不堪的。

 

没有背书会被毒打,男人喝了酒的话也会被打。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听到鞭声就会瑟缩,大冬天被罚跪,冷水一盆盆兜头浇下。一连几天被反锁在屋里,饿了连地上的虫都会抓来吃。少年时的每一天,都像是深渊般的噩梦。那个时候,他还是会哭的,扒在窗框边,锁着的窗户缝中透下月光来,边哭边求月亮里的娘娘,快点长大,长大后再也不会挨饿,不会挨打,也不会再一个人,在黑暗狭窄房间里孤零零的害怕。

 

实际上不用等到长大,很快他就不哭了。疼痛和孤独是会让人习惯的,他想象的那些牛鬼蛇神,及不上现世的半分丑恶可怕。修学的时候,他去警察局看尸体,接触的犯罪案例,那么多的杀人犯,都有着悲惨的童年。一个个叫嚣着,那个时候从没有人拯救过他们,所以他们又凭什么要怜悯世人。

 

可就算救了他们,等他们长大了,世间不过是又多了只恶鬼罢了。你一直都活在烂泥里,换了清水,也不知道怎么呼吸。他不可能成为一个好人,也活该和着泥沼一起腐烂下去。

 

他也不可能想到用喜欢这种感情来伤害宁致远,因为他从来不知道感情是可以给人伤害的。他的世界里从来就没有这么美好的东西。

 

他无法理解的东西又怎么去预谋呢?

 

所以就算宁致远不是仇人之子,他们也不可能长久下去。他不理解爱,他不是个正常人,他伤害宁致远也可以毫无感觉。

 

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妒火。忍受不了宁致远离开他的可能性。所以他让想要香谱的日本人在他把宁昊天带回警察局的途中截走他。

 

唯一的条件就是,让他死。

 

 

 

“好生气啊。”宁致远沉默了很久,在他以为他都睡着了的时候,冷不防的开了口,“好想回到你十岁的时候,帮你暴打他一顿。”

 

他回头看他,宁致远正望着天花板,拧着眉头,有点气鼓鼓的样子,好像内心里正在跟他的混账老爹大战三百回合。半天没听到安逸尘到回应,他才侧转过头,一脸认真严肃到说:

 

“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两人侧躺在各自的枕头上。少年还在愤慨,一双眼焦急而热烈,就这么看着自己。

 

他太可爱了,他不知道怎么回应他。

 

他像跳动的火焰一样火热而闪烁,他不知道怎么抱紧他。

 

“你别不信啊,”宁致远急了,“我会像保护我妹妹那样保护你的!”

 

安逸尘笑了笑,伸过去抓住宁致远与自己靠近的手,细长的手指叉进对方的指缝中,细致的纠缠着他,然后慢慢的收力。宁致远被戒指硌得生疼,叫他他也不理。

 

上天最作弄人,他终于不再害怕孤独和黑暗,却送来给他一捧火焰,一定要他承认:他的抗拒,只是因为内心无比渴求。他从来没有逃出过上天的手掌心,他还是当年那个在黑暗中哭泣的没有任何力量的小孩子。

 

可他不是了。他是恶鬼,就算他痛,他也不会停止。他的爹爹要让他离开他,他就杀了他。复仇的真相会让他离开他,他就折断他的手脚。他要走,就毁了宁府。让他再没有归处,再没有来路。让他只属于他,只能抱紧他。

 

 

 

踏进宁府前最后一步,安逸尘回头冲惠子笑了笑:

 

“我是在利用他。所以你要告发我么?”

 

他不在乎答案,转身进了宁府。宁府里一片喧嚣,宁致远不知道又惹了什么祸。他越走越快,越过树荫和花架,唯独只想见他。

 

 “砰!砰!”子弹擦着耳侧划过。

 

“安逸尘,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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